当我提着一箱咖啡回到监控室时，房间里很明显多了一位女性。
符华对我投来视线，点头示意问候：“齐格飞同学，晚上好。”
我早在几天前就见过符华，这位来自神州的女武神总是彬彬有礼，一丝不苟地对待每个人。正如她的外貌一般，灰银色长发，翠绿色宝石般的眼睛炯炯有神，却被架在小巧鼻梁上的红框眼睛遮掩了几分锋芒，变得书卷气十足，就连身上的藏青色武术服也连带着变得像华夏古代的书生服一样，远远得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礼仪大家气质。
不过不同于琪亚娜她们，我总觉得符华对我好像差了点“意思”——当然不是指情感方面。即便是一直面无表情的布洛妮娅，我也能感受到她对我的深厚友谊，但符华就不一样，要是打个比方的话，就好像我和她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故事，仿佛班上一个叫的出名、但交际根本不在一个圈子里的同学一样。
符华是单单对我如此，还是她的性格本来就这样？我心生困惑，但也知道，刚刚发生的这档子事还令人焦头烂额，没功夫想其他的。
我把咖啡分给每一个人，再陪布洛妮娅查看监控录像。监控室里一开始还有符华和姬子讨论的声音，以及琪亚娜搜索联系德丽莎方式失败时的沮丧大喊，但时间一长，这些声音都安静了下来，只剩下衣服摩擦的声音，和监控室里机器运转的声音。
这样的搜查注定无果。这一念头再一次得到印证，我们从天黑找到天亮，最后六个人都加入了搜索监控的队伍，但即便把监控时间推移到了近一星期，还是无法从监控中的德丽莎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。
……
五月的中旬，试过所有推理的我们最终放弃，转而向天命总部请求支援。奥拓得知德丽莎失踪后大发雷霆，亲自到圣芙蕾雅学园逼问姬子。
虽然只有圣芙蕾雅学园里的女武神能避免崩坏的影响，但这不代表天命和逆熵就没用了，相反，他们依旧是如今世界人类中最强大的两个组织。姬子为了德丽莎的安危，不得不向奥拓低下了头。
而拜托过天命之后，姬子也向逆熵发去了求援信息，对方的爱茵斯坦博士表示会尽力而为，但由于信息的缺失，事端的诡异，她也无法给出明确答复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
至此，姬子无计可施，终日坐在德丽莎的办公室里，身边堆积的空酒瓶日益增多。
……
五月的最后一天，傍晚，我掐着表和琪亚娜、芽衣、布洛妮娅她们聚在宿舍，默默无言。
花了将近一个月的寻找德丽莎，但结果一无所获。
没有人知道德丽莎去了哪去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拐角德丽莎就会消失，更诡异的是，没人知道德丽莎那天要去干什么。大家只是听说她要出学园，至于去哪，为什么要去，谁叫她去的，这些细节没有一个人清楚。
仿佛德丽莎要出门的事凭空而起，甚至而言，就好像有东西吸引着德丽莎，将她引入万丈深渊，万劫不复。
我很想帮忙，但对于德丽莎的了解甚少，因为我的记忆里只有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，一位比任何人都要娇小，却肩负着整个学园使命的少女。
呃，话说称德丽莎为少女对吗？她的年纪好像比姬子还大吧……
“德丽莎，会回来吗？”
琪亚娜突然打破沉默，垂着头失落地说道。
我们其余几人面面相觑。德丽莎失踪，琪亚娜无疑是最难过的人，这些天我已经听芽衣说过，德丽莎是琪亚娜母亲的好友，就连琪亚娜这个名字都是德丽莎亲自取的，根据基督教的传统，德丽莎应该算是琪亚娜的教母。
除此之外，德丽莎有卡斯兰娜家族的血统，和琪亚娜出于同源，两人虽然相认较晚，但感情并没有因此而弱多少。毕竟自从齐格飞下落不明后，德丽莎就是琪亚娜唯一的亲人了。
我动了动嘴唇，仿佛有无形的手压住了嘴巴，沉重地说不出话来。半晌，我才脱口道：
“或许过了今天，德丽莎就会回来了呢？”
这也是我拿着手表一直等待的原因。心里总有种预感，既然德丽莎不明不白地消失，那会不会和这场同样不明原因的崩坏有关，当时间重置回五月初，德丽莎也会跟着一齐回来，只不过，那会不会说明，德丽莎也会变得和外面的人一样，不断轮回于五月……
但不论怎么说，也比她消失得无影无踪要好，这里可还有那么多人担心她呢。
“可能哦。”
琪亚娜牵起嘴角，提高音调，像平日总是笑容满面的琪亚娜那般挤出宽慰我们的笑容，“我相信德丽莎一定能回来的。”
唉。看见这样的笑容，我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……
手表上的指针转动到八点。
盯着指针的我突然听到琪亚娜那边传来动静，抬头一看，芽衣正解下外衣给琪亚娜披上。
“她睡着了。”
芽衣朝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，慢慢扶正靠在她肩上的琪亚娜，然后蹲下身子背起琪亚娜。
“这一个月来琪亚娜一直没怎么睡好觉，”芽衣无声地叹息道，“我先带她去休息下。如果德丽莎的情况有进展，请随时通知我。”
“嗯，芽衣你赶紧带琪亚娜走吧，你也需要休息。这里有我和布洛妮娅待命就行了。”我笑着说道。
芽衣突然抿了抿嘴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，随后点点头，默默转身走了。
我望着芽衣的背影心生奇怪，而芽衣离开后半晌，布洛妮娅开口道：
“芽衣姐姐是在担心齐格飞。”
“我？”我望着布洛妮娅布偶般精致的脸庞，愣了一秒，“为什么要担心我？我的身体可好着呢，这点操劳还难不倒我，德丽莎的踪迹才是眼下最重要的。”
我舒展了下四肢，示意给布洛妮娅看我很健康。
布洛妮娅摇头说道：“布洛妮娅并不是指齐格飞的身体，而是记忆。”
“记忆……”
我终于明白芽衣未开口的眼神含义，今天是月底，经过这一天后，我的记忆就要重新再来了。
这一刻，我突然心底沉了一下，仿佛心房有块地方空荡荡的。
这或许是名为惆怅的心情。
我勉强苦笑一声，说道：“我以为自己会不在意的，毕竟只是记忆重置，我还活的好好的，你们也活的好好的，本来不应该感觉寂寞的。但是……一想到这一个月来我们经历了那么多，可是一觉醒来我就要什么也不记得，果然还是会觉得有些可惜啊。”
话音刚落，布洛妮娅突然抢道：“布洛妮娅会记得的。”
我略感诧异地望向她，与布洛妮娅那双浅灰色的纯真眼眸对视上，而布洛妮娅也继续说道：“不仅是布洛妮娅，芽衣姐姐，笨蛋琪亚娜，符华班长，姬子少校，圣芙蕾雅学园的所有人，都会记得。如果希……齐格飞忘记了的话，那就由我们替你记住。”
“谢谢你，布洛妮娅。”
我发自内心地微笑。虽说刚才布洛妮娅好像说错了什么，但这一瞬间，我很感动。因为有真正的朋友在关心自己，这种感觉足以驱散任何惆怅。
恍惚间，我好像看见布洛妮娅也对我笑了一下。
虽然转瞬即逝，但我猜那应该不是幻觉。我正斟酌着要怎么为此事开口，问问布洛妮娅是不是刚刚笑了，对方却先我一步，转到另外的话题。
“齐格飞有想过圣芙蕾雅学园外的人是怎样吗？”
“外面的人？不就是永远在五月里循环，无法自知，也无法脱离吗？”
我隐约觉得布洛妮娅是在考教我什么问题，不过一时之间没什么头绪，只好按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了。
布洛妮娅摇摇头，说道：“他们可能已经死了。”
“死……”
我只觉得从布洛妮娅口中说出的这个字，是如此的不真实。“为什么？他们也没像机器人一样失去灵魂，依然有自己的想法和行动啊。”
“齐格飞听说过「无限猴子定理」吗？”
“呃，那是什么？”
布洛妮娅解释道：“如果无数多的猴子在无数台打字机上，花费无数时间随机打字，那么在某个时候，它们必然会打出莎士比亚的全部著作，「无限猴子定理」很好地阐述了无限的本质。试问假如把我们的时间看作无限，而学园外的人，那仅仅一个月的时间，与无限相比，无异于大海里的一根针。一个月是一根针，一瞬也是一根针，那你觉得学园外的人和保持一瞬的静止有什么区别？”
“这……”
“看来齐格飞还是不够明了。再换个方向，假如齐格飞的时间被布洛妮娅静止了，只能站着一动不动，而学园外的人虽然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动来动去，但他们一直保持着一个重复的趋势，就像日升与日落永远不变一样。这样一成不变的趋势，和齐格飞一动不动的站立，从本质上来说没有任何区别，都是相对于无限时间下的静止。”
“好吧，我大概了解了。”
布洛妮娅的这番解释，虽然有些长篇大论，但核心意思我还是听出了个大概。她说学园外的人可能已经死了，是因为那些人的——用布洛妮娅之前的话来说，就是熵增导致系统趋于稳定，正好这也解释了布洛妮娅那时候说了「稳定」代表着「死亡」，因为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一潭死水，永远循环于五月，和静止在一瞬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。于是被时间停止了的人，和真正的死亡也就没有了区别。
“所以你是觉得，可能地球上只剩下圣芙蕾雅学园里是活人，其他都已经沦陷了？”
布洛妮娅不语片刻，点头道：“对。布洛妮娅认为地球只剩下这么一小部分仅存的人类了。”
还真是悲观的想法啊……“你是从什么时候得出这个猜测的？”
“忘了，好像很久以前，模模糊糊有这个想法，但是布洛妮娅一直不敢往那个方向猜测。”
“……”
我沉默了，有点觉得，布洛妮娅这句话说得有些令人心疼。
我起初也觉得布洛妮娅缺乏感情，但我似乎错了，错得很离谱，她也会害怕，被全人类的命运压垮。
因为她只是个小女孩啊。
我思索了片刻，伸出手将布洛妮娅轻轻搂住，将她的脑袋安抚在自己肩膀上。
“齐格飞……”
“你啊，一定和琪亚娜一样，都很累了，”我撇撇嘴，感受着布洛妮娅的体温，“既然你说过要替我记住我忘记的那些事，那么我的肩膀，也一样随时都能为你停留哦。”
“……”
“嗯。”
布洛妮娅最终什么也没多说，我渐渐听到她从紧绷的状态慢慢放松，最后呼吸声平稳，看起来已经入睡。
果然，布洛妮娅也是需要人关心的。
我轻轻拂过她脸颊处垂下的发丝，却不料听到她的梦话。
“希……希儿。”
希儿？这是谁的名字？我愣了愣，旋即大脑一阵抽搐，仿佛无数电流涌过，痛与麻的苦楚一涌而上，占据全部身心。
疼、疼死了！我像被撕裂般想要放声大喊，但还没来得及做多余的事，意识就先一步中断。
最后停留在脑海里回旋的，只有布洛妮娅放松的睡颜，以及那句不知所谓的梦呓。
……
“你醒啦？齐格飞？”
当我睁开眼，看见明晃晃的光线时，我意识到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。
“我怎么了？”
看见坐在我床边的琪亚娜，我揉着还残留着痛感的大脑，吃力地爬起来问道。
我的记忆被中断于布洛妮娅靠在我身上的那一刻，现在回想起来，满脑子的疑问更加多了。那种吃痛感源于何处，那时候明显还没到凌晨12点，为什么我就突然丧失了意识？还有「希儿」是什么？
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，不让脑海里不停涌动的信息乱窜，视线转而移到琪亚娜脸上。琪亚娜看上去睡了饱饱的一觉，精神状态非常好，更关键的是，她脸上的笑容回来了。这是件好事。
松了口气。虽然我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她终于重归正常，但是……
但是……
等一下！
我差点从床上跳起来，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刚刚好像不经意间发生了很恐怖的大事。
我还记得琪亚娜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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